铁门,咣当一声。
重重合上。
这一声响,把世界切成了两半。
外面的雨声和车流声,全被隔绝了。
剩下的,只有这一方四角天空,和空气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淡淡霉味。
这味道很杂。
像潮湿的墙皮,像陈年的尿骚,还混着点劣质消毒水的酸气。
“编号0748。”
负责登记的管教头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啪啪响,声音冷得像这水泥地,“姓名。”
“苏诚。”
苏诚站在那里。
没有手铐。
但身后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枪口虽然垂着,手指却一直搭在扳机护圈上。
管教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眼皮,那双有些浑浊的三角眼在苏诚脸上转了两圈。
像是看某种稀罕的动物。
“哦……就是你啊。”
管教嘴角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把东西都掏出来。皮带、鞋带、手表……全摘了!别想在里面玩上吊那一套,没用。”
苏诚没说话。
他伸手解下腰带,抽掉运动鞋的鞋带。
然后把所有物品扔进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再把封口按紧。
“还有头发。”
管教指了指旁边的一把生锈的推子,“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这里的规矩,进来都得推光头。”
苏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他是军校生,标准的一寸板寸。
管教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似乎想找茬。
但看着那毫无死角的板寸,最后只是“切”了一声,把推子扔回了铁盘里。
“行,省事了。”
“领被褥和脸盆,三号监区,六号房。”
管教扔过来一块黄色的马甲,上面印着黑色的“长水看守所”字样。
苏诚接过来,套上。
衣服有点小,勒着腋下。
布料很糙,磨着皮肤。
提起那卷薄得像纸一样的被褥,苏诚转身,跟着另一名狱警往里走。
……
走廊很长。
两侧是一扇扇铁栅栏门。
无数双眼睛贴在栏杆后面,盯着这个新来的倒霉蛋。
窃窃私语的声响,像苍蝇一样嘤嘤嗡嗡。
“这谁啊?还要武警押送?”
“看着细皮嫩肉的……”
“听说是那个苏诚?那个假扮满门忠烈的内奸?”
“草!可不就是!昨天放风时候,新闻上的那个,还主导大夏几百亿的芯片骗补大案!”
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实质般从两侧涌来。
苏诚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
如在学校操场一样,他步伐始终保持着每步七十五厘米的标准,鞋底踩在水泥地上,节奏恒定。
身处牢笼,不意味真的有罪。
……
两天之后,苏诚渐渐熟悉看守所的生活。
在彻底被定罪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要待在这。
三号监区。
这里的放风场,其实就是一个被高墙围起来的水泥坑。
上面拉着防逃网,把天空切割成一个个细碎的菱形。
几十个穿着黄马甲的犯人正散在场子里。
有的蹲在墙角晒那点可怜的太阳,有的在转圈溜达。
苏诚抱着脸盆走进走出的时候,场面安静了那么一两秒。
紧接着,几十道视线像钩子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苏诚不会理会。
他走到角落,把东西放下。
“喂。”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诚没回头,只是身形微微顿了一下。
“叫你呢,听不见?”
一只满是纹身的大手伸过来,想要抓苏诚的肩膀。
苏诚肩膀微微一沉,向左侧滑了半步。
那只手抓了个空。
纹身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挂不住了,横肉一抖。
“哟呵?身手不错啊?”
纹身男是个光头,左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一直拉到嘴角。
他转过身,挡在苏诚面前。
比苏诚矮半个头,但那身横肉却很有压迫感。
“你是那个苏诚吧?”
纹身男往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正好落在苏诚那双没了鞋带的鞋边,差个一公分就沾上了。
“老子最恨的就是二鬼子。”
纹身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怎么着?骗了国家几百亿,这钱花得爽吗?听说你还是军校生?我看是日国人留下的杂种吧?”
周围的人群开始起哄。
“刀哥,教训教训他!”
“就是,这种卖国贼,打死都不多!”
一群人围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空气瞬间绷紧了。
苏诚抬起眼帘。
他在计算。
这里没有趁手的武器。
对方距离自己不到两米。
如果要动手,先碎喉结,再踢膝盖。
不到三秒钟,能让这个人终身残废。
就在苏诚的手指微微扣向掌心的时候。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一声暴喝从铁门那边传来。
那个负责登记的管教手里甩着警棍,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聚众闹事?想关禁闭是吧!”
管教指着纹身男的鼻子,“赵刀,你皮痒了?给我滚一边去!”
纹身男脸色变了变。
他恶狠狠地瞪了苏诚一眼,指了指苏诚的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带着一群小弟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管教转过身,看着苏诚。
脸上那种冷漠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一些,甚至多了一丝看似关切的神色。
“没事吧?”管教问。
“没事。”苏诚淡淡回答,“谢了。”
“不用谢我,这是我的职责。”
管教叹了口气,把警棍插回腰间,压低了声音,“苏诚啊,你的事儿……虽然还没判,但在里面传得很难听。这些人你也看到了,大多是粗人又是愤青,下手没轻没重的。”
苏诚看着管教的眼睛。
对方的瞳孔微缩,眼神有些飘忽,不敢跟自己对视太久。
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明明这鬼天气很冷。
“如果他们一直挑衅,那我该怎么做?”苏诚突然问了一句。
管教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他往四周看了看,指了指放风场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那里堆着一堆废弃的锅炉管道,旁边是几棵枯死的冬青树,上方还有一个巨大的水泥雨棚。
那是个死角。
阴暗,潮湿,而且……视线极差。
“看见那边没?”
管教低声说,“那边是锅炉房的旧址,平时没人去。你要是想清静,就去那边待会儿,等放风时间结束了,我再叫你。”
“那边没人打扰,我也能看着点。”
管教拍了拍苏诚的肩膀,手掌心里全是汗,“去吧,别在场子中间晃悠,容易招仇恨。”
苏诚顺着管教的手指看过去。
那个角落,确实很偏僻。
巨大的水泥柱子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最关键的是,苏诚抬头扫了一眼。
那个角落上方的监控探头,红灯虽然亮着,但镜头上似乎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而且角度被那一堆废弃管道挡住了一大半。
所谓的“能看着点”,纯属扯淡。
一旦走进去,就是真正的视觉盲区。
“好。”
苏诚收回目光,对着管教点点头,“我过去。”
管教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连藏都藏不住。
“行,去吧去吧。”
管教摆摆手,转身走向另一边,似乎刻意要拉开距离。
苏诚双手插在那件不合身的黄马甲兜里,低着头,朝着那个阴暗的死角走去。
每走一步,他都在心里数着数。
不出意外,这又是个局。
那个管教已经被人收买。
这种拙劣的请君入瓮,如果不能一眼看穿,那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但苏诚还是去了。
因为有些事,必须解决。
一直躲着,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既然想要他的命,那就看来拿命的人,牙口够不够硬。
苏诚走进了阴影里。
他在一根生锈的管道上坐了下来。
这里确实很安静。
外面的喧嚣声被水泥墙挡住了一大半,只能听见风吹过破铁管发出的呜呜声。
苏诚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调整呼吸。
心跳从每分钟72次,慢慢降到了60次。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这种缓慢的呼吸中,从紧绷状态变得松弛。
军校里教的,这是爆发前的蓄力准备。
一秒。
两秒。
三秒。
……
来了。
虽然闭着眼,但苏诚的耳朵动了一下。
原本嘈杂的放风场,声音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不是皮鞋,不是胶鞋。
是那种布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而且,是有意放轻了脚步。
苏诚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视线里,那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堵死了。
七八个身材高大的犯人,背对着这边,站成了一排人墙。
他们手里拿着那种宽大的毛巾,或者是外套,看似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正好挡住远处所有可能投射过来的视线。
而在人墙的后面。
十几个人影,正猫着腰,一步步逼近。
他们没穿黄马甲里的号服,而是穿着里面的便装。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凶狠。
没有废话。
没有叫嚣。
这根本不是刚才那个纹身男那种级别的流氓斗殴。
更像是专业的处决。
为首的是个干瘦的男人,眼神阴鹜。
他的手里,反握着一根东西。
似乎是一把牙刷。
但在牙刷柄的末端,被磨得尖锐无比,像是一根白色的獠牙。
在他身后,其他人手里也都拿着类似的家伙。
断了一半的铁勺柄、削尖的筷子、甚至是那种硬塑料做成的锥子。
这些东西在监狱里,叫做“管杀”。
捅进肚子里,放血比刀子还快。
他们成扇形散开,封死了苏诚所有的退路。
那份默契,那份无声的杀意,说明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他们是经过训练的。
是有人花大价钱,送进来要他命的。
那个干瘦男人盯着苏诚,嘴角咧开。
他举起手里的牙刷柄,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然后,竖起三根手指。
三,二,一……
动手!
那群人动了。
没有叫喊声,只有急促的破风声。
十几把尖锐的武器,朝着苏诚身上所有的要害,同时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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