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戈壁滩。
车轮卷起黄沙,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土龙。
苏建国坐在后排,低着头。
那只满是老茧的手,此刻死死捏着一部手机。
他咬着牙,手背上的青筋隆起,疯狂跳动。
屏幕上,是一条接着一条的新闻推送。
标题触目惊心:
《国耻!苏诚竟是内奸!》
《存疑?日籍?苏诚身份成谜,恐非华夏血统!》
《芯片造假实锤!骗取国家百亿补贴,全家都是吸血鬼!》
他只觉得胸口像是塞进了一团火棉。
那股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骂苏诚是内奸,是诈骗犯?
那是他亲孙子!
这帮杂碎居然说他是诈骗犯?
还有这该死的“血统存疑”!
这不仅仅是在骂苏诚。
这是指着他苏建国的鼻子,骂他戴了绿帽子!骂他们老苏家的根不正!
“欺人太甚……”
“那个内奸把持了舆论,竟然倒打一耙!”
苏建国喉咙里挤出一声声低吼。
驾驶座上,陈冲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眼神微动。
苏建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冷哼一声之后,退出新闻界面。
他点开通讯录,重重的按在“王擎苍”三个字上。
“嘟……嘟……嘟……”漫长的忙音,没人接。
苏建国皱眉。
他记得不久前两人初次通话时候,对方那个惊喜劲不是假的,当场就想动身来接人。
按道理,对方的手机如果在身上,而且又看到这道来电,肯定是秒接。
想到这,苏建国挂断了通话,继续打。
“嘟……嘟……嘟……”
还是忙音?
苏建国的心往下沉了一截。
不对劲。
他又翻出一个号码,姜世霆。
那是苏诚的舅舅,祖上民族英雄,在南方的人脉网根深蒂固。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
又一个联系不上?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那一遍遍回荡的“嘟嘟”声。
苏建国慢慢放下了手机。
他的眼神变了。
刚才的愤怒如同退潮般散去,换成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肃静。
那是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练就的直觉。
那是他在无数次绝境中嗅到危险气息的本能。
不对劲。
眼前这情况,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还在戈壁滩上赶路亦或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切断通讯,孤立无援。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围点打援”。
点是苏诚。
援,就是他苏建国!
“首长。”
前排驾驶座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打破了这道沉默。
陈冲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漆黑的路面,目不斜视。
这位前海军陆战队“蛟龙”突击队大队长,在张振海出事潜伏进医院,拼死送出了消息,一路护送苏建国从西北往长水赶。
现在已经超过40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他是把“忠诚”刻在骨头里的汉子。
至少,在苏建国眼里是这样。
“前面就是无人区边缘了。”
陈冲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谨慎,“再往前一百公里,才有信号塔。”
苏建国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
他在等陈冲的下文。
陈冲瞥了一眼后视镜,眼神在镜片的反光中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忠厚木讷的样子。
“首长,王司令、张司令他们……恐怕是出事了。”
陈冲语气沉痛,“在来的路上,我也试着联系了几个以前的老战友,都在海军和东部战区核心部门任职的,没一个回消息。”
“这说明,对方已经彻底控制了局面。”
“甚至……”
陈冲顿了顿,咬了咬牙,“甚至可能监听了我们的通讯频段。”
苏建国把烟拿下来,在指间转着。
“你想说什么?”
陈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首长,咱们现在的行踪虽然隐蔽,但如果不切断所有对外联系,继续往长水冲,那就是自投罗网。”
“对方既然能控制几位将校首长,说明他们的能量大得通天。”
“现在的长水市,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他们现在的目的,就是用苏诚当诱饵,把您这条大鱼也钓进去,好一网打尽!”
陈冲猛地踩了一脚刹车。
吉普车在砂石路上滑行了一段,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风声呼啸,如鬼哭狼嚎。
陈冲转过身,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焦急与恳切。
“首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们不能去送死啊!”
“我的建议是,立刻掉头!回龙都!那里有您的老部下,有独立的防御系统,哪怕是真有人想动您,也得掂量掂量!”
“只有保全了您,才有机会翻盘!才有机会救苏诚!”
这番话,合情合理。
无论是从战术角度,还是从保存实力的角度,都是目前的最优解。
任何一个理智的指挥官,在发现己方通讯全断、友军失联、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都会选择暂时撤退,重新整备。
苏建国看着陈冲。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汉子。
几秒钟后。
苏建国笑了。
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
“陈冲啊。”
“到!”陈冲挺直了腰杆。
“你当了多少年兵?”
“报告首长!十八年!”
“十八年……”
苏建国点点头,把手里那根没点的烟捏碎了,烟丝洒落在车垫上,“既然当了快二十年兵,你就该知道一件事。”
“苏家人,从来没有扔下战友自己跑的道理。”
“更何况,那是苏诚。”
“是我的孙子。”
苏建国身体前倾,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顿时充满了整个车厢。
“就算长水是刀山火海,是阎王殿,老子也要去闯一闯!”
“如果我苏建国为了保命,把自己的孙子扔在狼窝里不管,那我这辈子攒下的这点军功章,都特么应该扔进茅坑里!”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陈冲愣了一下。
似乎是被老人的气势震慑住了。
“可是首长……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这样冲过去,很可能会落入圈套……”
“圈套?”
苏建国冷笑一声,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
“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最不怕的就是圈套。”
“当年在老山前线,敌人的炮火把阵地犁了三遍,老子都没死!这点阴谋诡计,算个屁!”
“开车!”
苏建国一声暴喝,不容置疑。
“目标长水!全速前进!”
“不管谁挡路,撞过去!”
陈冲身子一僵。
他盯着苏建国那张坚毅如铁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一刻,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嘲弄。
“是!首长!”
陈冲大声应道,脸上重新换上了那种视死如归的决绝表情。
“坐稳了!咱们杀过去!”
轰!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
吉普车发出一声咆哮,卷起漫天沙尘,再次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建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养神。
他藏在袖口里的右手,却悄悄摸向了腰间那把跟随了他几十年的旧式手枪……
陈冲全神贯注地开着车。
他的右手,却不经意地在腰间的战术皮带上摸一下。
那皮带扣的内侧,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凸起。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在他按下的一刹那。
那颗迷你收音设备上,原本闪着一道微弱的红光,结束传输工作,暗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