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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互不相欠

    津塘站内,暗流汹涌。

    就在马奎带人扣下“三号码头”那批货的当天,站长吴敬中正“恰巧”在别动队,与青帮的龙二慢悠悠地品着茶。

    两人商讨的是光复后“特别时期治安协同”的细枝末节。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吴敬中眉宇间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可当他听完电话,一路狂飙赶回站里时,一切都晚了。

    马奎已然成了英雄。

    他被一群行动队员簇拥在中央,唾沫横飞,神采飞扬,那股劲头,已然将整个津塘站踩在了脚下。

    一份扣押的货物清单,和几个锈迹斑斑的“边区造”手榴弹零件,被他重重拍在吴敬中的办公桌上。

    “站长!我捣毁了一个潜伏极深、危害极大的红票走私网络!”

    “证据确凿,果断出击!”

    吴敬中拿起那份清单,目光一扫而过。

    他的手指骤然绷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泛出死人般的惨白。

    清单底部,一个不起眼的戳记烙进他的视网膜,灼得他眼球生疼。

    那是戴老板另一条秘密渠道的印鉴!

    吴敬中脑子里轰然一炸!

    周遭所有的喧嚣、吹捧、恭维,瞬间被抽离。

    世界死寂。

    耳中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震得耳膜发麻。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

    冰凉的布料紧紧贴上皮肤,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拙劣的马奎!这个蠢货!

    这个无法无天的蠢货!

    他这是把天给捅了个大窟窿!

    一股将这个莽夫就地枪决的暴虐冲动直窜头顶。

    吴敬中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把这股杀意死死压回胸腔。

    他脸部的肌肉剧烈抽搐了一瞬。

    随即,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嘉许笑容。

    他大步上前,用力拍着马奎的肩膀,高度赞扬他“英勇果敢,为党国立下大功”,先将这个还没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的蠢货稳住。

    随即,他脸色一沉,以“案情重大,必须彻查到底”为由,命令马奎立刻去驻地“协助梳理案情”。

    这便是就地软禁。

    做完这一切,吴敬中反锁办公室的门,第一时间用最高级别的密电,越过所有层级,直接向渝城的戴笠请罪。

    他必须抢在毛人凤之前,将自己的态度摆明:

    此事与我吴敬中无关!

    纯属马奎擅自行动,罪该万死!

    几乎是电文发出的同时,重庆,罗家湾十九号。

    戴笠正在听取关于滇缅前线美械装备分配情况的简报。

    副官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直接打断了汇报,双手将一份标着“十万火急”的电文原件呈上。

    戴笠接过,目光一扫。

    他脸上原本就冷硬的线条,瞬间绷成了一块铁。

    没有发怒,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对还在汇报的军官挥了挥手。

    军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死寂无声。

    “三号码头……吴泰勋……烟土换药品……”

    戴笠低声念出电文中的词,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他太清楚这条线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钱。

    那是他与第二战区、是收买晋系中下层军官的那条隐秘而脆弱的利益锁链。

    是维系着某种恐怖平衡的终极筹码。

    如今,这根线,被他自己手下的一条疯狗,在光天化日之下扯了出来,还被泼上了“红票走私”的脏水!

    “蠢货!该死的蠢货!”

    戴笠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

    “哐!”

    桌上的笔架剧烈摇晃,几支毛笔滚落在地。

    阎锡山要是知道自己收买他的人,不知道会怎么恼怒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坟起,一双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马奎?

    毛人凤养在津塘的一条看门狗,也敢碰他的禁脔?!

    还有吴敬中!

    坐镇津塘,竟然连手下的一条狗都看不住?!

    他抓起笔,杀气腾腾,准备立刻签发对马奎的处决令。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毛人凤来了。

    “局座,息怒。”

    毛人凤一进门,视线就精准地落在了戴笠手边那份电文上。

    他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近乎卑微的忧虑。

    “津塘的事,我听说了。马奎……是我管教无方,给您惹了大祸。”

    戴笠抬起眼,目光森然,直直盯在毛人凤身上。

    他不说话。

    那眼神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毛人凤的呼吸都停滞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马奎这个混账,立功心切,坏了规矩,确实该死。但……局座,现在毙了他,太简单了。”

    “可他一死,这笔天大的损失,还有后续的连锁反应,就真的只能我们自己硬吞下去了。”

    他时刻留意着戴笠面部的细微变化,字斟句酌地分析:

    “吴敬中在津塘经营多年,与青帮龙二深度捆绑,把持着津塘大半的财路和情报网。这次马奎擅自行动,固然可恨,但也撕开了一道口子,证明津塘站并非铁板一块,吴敬中也并非能掌控全局。”

    “局座,我们不能再养出来一个马汉山,不能再多出来一个‘北平王’!尾大不掉啊!局座,使功不如使过,饶马奎一次,他以后会竭尽全力对您效忠的!”

    戴笠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毛人凤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立刻加码!

    “马奎是蠢,但经过这次敲打,必然对局座您感恩戴德,畏之如虎!留着他,就等于在吴敬中身边,插进去一根拔不掉的钉子!”

    “让他盯着吴敬中,盯着龙二,让他们做事有所顾忌!将来津塘光复,局面有变,我们手里也不至于只有吴敬中这一张牌!”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到最低,气流嘶嘶作响:

    “至于这次的损失……属下愿意亲自筹措,填补窟窿。马奎这条命,就当是戴罪立功,让他以后用命去还!”

    戴笠沉默了。

    办公室内,只剩下座钟单调的滴答声。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毛人凤紧绷的神经上。

    良久,戴笠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回椅背,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镇纸,那份滔天的怒火,正被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毛人凤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内心最深的隐忧上。

    吴敬中是个人才,但他和龙二绑得太深,在津塘的势力膨胀太快。

    这块肥肉,绝不能完全系于一人之手。

    马奎……

    一条知道怕了的狗,或许,真的还有用。

    “齐五。”

    戴笠终于开口,声音疲惫,是被搅乱棋局后的倦怠,更透着不加掩饰的酷寒。

    “你的人,你保。但这次的事,没完。”

    毛人凤紧绷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局座明示!”

    “第一,马奎即刻撤去行动队长实职,调任站内‘特别督查员’。名义上监察纪律,实际上,给我盯死吴敬中和津塘地面上的一切!定期密报,只对你负责,再由你转我。若有隐瞒失职,二罪并罚!”

    “第二,损失的款项,你去填。我知道你在津塘也有产业,该割肉就割肉。至于吴泰勋那边……让他自己把屁股擦干净!该吐的吐出来,该闭嘴的就永远闭嘴!再有下次,连同晋绥军那边的关系,我亲手来清算!”

    “第三,给吴敬中去电。申饬他管束不力之罪,令其深刻反省。但同时要让他明白,马奎留任,是我的意思。让他好自为之,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毛人凤的嘴里,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苦涩。

    这是戴笠的平衡术,也是对自己的敲打和警告。

    马奎的命保住了,却成了一枚弃子改造成的钉子,作用有限,风险依旧。

    而自己,则要为此大出血。

    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反而躬身应道,语气斩钉截铁:

    “是!局座!属下一定办妥!”

    “马奎那边,我会让他明白,他的脑袋,是局座和属下暂时寄存在他脖子上的!”

    毛人凤心里感叹,马奎啊,马奎,拙劣的马奎,看在你这么多年护卫尽心的份上,我这次救你一命,以后就互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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