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寨,李二狗家。
院子里堆满了破旧的农具和发霉的木柴。
赵猛站在院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
他没有立刻敲门,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夜色浓重如墨,看不见星月。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屋内,一个女人猛地从破旧的木椅上站起来,眼神惊恐而戒备,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母兽。
她就是李二狗的妻子,一个三十出头却看起来像五十岁的女人。
长年的劳作和贫困,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那双眼睛红肿得像两颗被泡烂的桃子,显然已经哭了很久。
当她看清来人是赵猛时,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跪倒在地,嘶哑的哭声如同破碎的风箱。
“猛哥……猛哥……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家二狗……他……他到底在哪……”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血肉。
赵猛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他扫了一眼四周——屋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几乎一无所有。墙角堆着几袋发霉的米,桌上摆着一碗剩饭,上面爬满了苍蝇。
这就是塔寨底层人的生活。
光鲜亮丽的祠堂,高耸入云的豪宅,那些都是林耀东和他的心腹们的世界。
而像李二狗这样的“工具人”,他们的命,不如一条狗。
赵猛蹲下身,将那个黑色布袋放在女人面前。
“嫂子,节哀。”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不!不!二狗他不会死的!他答应过我,答应过我要带我和孩子离开这里的!猛哥,求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扑过来,想要抓住赵猛的衣袖,却被赵猛轻轻按住了肩膀。
“嫂子。”
赵猛的声音突然变了。
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普通话,而是一种带着浓重乡音的方言——那是他和李二狗共同的家乡话,一种只有他们那个小山村的人才能听懂的土话。
“你男人啊,他去**北边**打工了。”
赵猛一字一顿,眼神死死盯着女人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钱**会按时寄回来,**千万别**告诉别人他**已经**走了,要好好活下去。”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猛。
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芒,微弱却真实。
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猛用眼神制止了。
赵猛站起身,用正常的音量,继续说道:
“这是三叔让我带来的抚恤金,五万块。你收好,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将布袋打开,里面是一沓沓崭新的钞票。
女人机械地接过钱,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她哭得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更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跪在地上,对着赵猛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猛哥……您是个好人……我……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悲恸,却带着一丝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的颤抖。
赵猛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门口那棵枯萎的荔枝树——那是李二狗亲手种下的,曾经他说过,等树结果了,就带妻子离开塔寨。
如今,树还在,人却“死”了。
但赵猛知道,这棵树,还会有重新发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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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一辆黑色轿车里。
林三宝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李二狗家透出的微弱灯光。
“演得还挺像。”
他冷笑一声,对身边的手下说道。
“这姓赵的,装得跟个好人似的。不过他越是装,三叔就越不会放过他。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身上的血腥气。”
手下附和道:“三宝哥说得对。不过这小子确实有两下子,杀人不见血,还能让死者家属感恩戴德,这手段,绝了。”
林三宝吐出一口烟雾,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
“手段再高又怎样?他现在就是三叔手里的一把刀,一把沾了血的刀。想跑?门都没有。”
京城,中央扫黑办专项行动指挥部。
祁同伟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解密的加密报告。
那是赵猛通过特殊渠道传回来的最新情报——关于“慰问”的详细经过,以及他用方言暗号传递给李二狗妻子的关键信息。
“北边打工,钱按时寄回来,千万别说他已经走了。”
祁同伟将这几个关键词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嘴角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赵猛不仅能独当一面,还能在人性的边缘保持清醒。这种清醒,在黑暗中尤为珍贵。
他转身,对身边的技术负责人老张说道:
“立刻安排人手,以'远房亲戚'的名义,定期给李二狗的妻子汇款。金额不要太大,每月三千,持续一年。”
老张一愣:“祁主任,这是……”
“这是我们对她的承诺。”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不仅要对付林耀东,还要保护那些被他用权力碾压的无辜者。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行动的意义。”
老张肃然起敬,立刻记录下指令。
祁同伟重新看向沙盘,目光落在代表塔寨的那片区域上。
塔寨,工场。
赵猛刚回到宿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对讲机就响了。
“赵猛,来一趟三叔办公室。”
是林耀东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赵猛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宿舍。
林耀东的办公室在工场最高的那栋楼里,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林耀东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手里捻着佛珠,浑浊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坐。”
赵猛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板挺直,目不斜视。
“事情办得不错。”
林耀东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宗辉那边,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虽然心里有怨,但也知道,这是家族的规矩。你不用担心。”
赵猛低下头:“多谢三叔。”
林耀东摆了摆手,话锋一转:
“不过,工场这边还有点小麻烦。仓库里有一批过期的原料,需要处理掉。这事儿,我交给你。”
赵猛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
“三叔,您的意思是……”
“全部销毁。”
林耀东的声音不容置疑。
“一克都不能留。我要看到你亲自监督,烧得干干净净。明白吗?”
赵猛点头:“明白。”
林耀东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
“阿猛啊,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赵猛起身,恭敬地说道:
“三叔放心,我知道分寸。”
走出办公室,赵猛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