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赵猛走出房间,整个塔寨村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以往那些或轻蔑、或无视的目光,此刻都换成了一种复杂的敬畏。
村民们远远地看见他,便会主动低下头,让开道路。
权力的滋味,第一次如此具象地展现在他面前。
林三宝的车,早就等在了村口。他靠在车门上,嘴里叼着烟,看到赵猛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拉开车门。
“猛哥,请吧。三叔吩咐了,让我亲自送您上任。”
那声“猛哥”,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子酸味和不甘。
赵猛没理会他语调里的怪异,弯腰坐进了车里。
汽车没有开往村子的任何方向,而是沿着一条隐蔽的土路,径直驶向了村后的深山。
道路越来越颠簸,两旁的荔枝林变得愈发茂密,最后,车子停在了一道巨大的铁门前。
铁门足有五米高,上面缠满了带刺的铁丝网,门口站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壮汉,眼神冷漠。
这里,就是塔寨的禁地——制毒工场。
“下车吧,猛哥。”林三宝熄了火,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您的地盘了。”
赵猛推门下车,立刻有两名守卫上前,手里拿着金属探测器。
“三宝哥,规矩……”其中一个守卫有些为难地看向林三宝。
“规矩我懂!”林三宝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转向赵猛,脸上堆起假笑。
“猛哥,别介意,三叔的死命令,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搜。您是总安保,更得带头不是?”
赵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检查,堪称羞辱。
金属探测器从头扫到脚,任何一点金属反应都会引来仔细的盘问。
接着是人工搜身,守卫的手像铁钳一样,在他身上每一寸地方用力地捏过、拍过,连鞋子都被脱下来,鞋垫被掀开,鞋底被反复敲击。
赵猛全程配合,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他知道,这是林耀东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
终于,检查结束。
厚重的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一股浓烈、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某种酸腐的甜香,扑面而来,让赵猛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林三宝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赵猛的背影,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装什么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赵猛踏入工场,眼前的景象让他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
这里不像一个工厂,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监狱。
高大的厂房里,几十台巨大的烘干炉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怪兽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的化学试剂味道,腐蚀着人的嗅觉和神经。上百名穿着统一灰色工服的工人,在流水线上机械地忙碌着,称重、搅拌、压制、封装……他们的动作麻木而重复,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整个厂房里,除了机器的噪音,听不到任何交谈声。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赵猛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
他注意到,厂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走廊,甚至厕所的门口,都安装了带有红色指示灯的监控摄像头,毫无死角。
而且,这些摄像头的外壳都经过了加厚处理,显然是防破坏的军用级别。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个角落,背对着最近的摄像头,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按下了那枚伪装成纽扣的瞬时发射器。
然而,他预想中,指尖应该传来的微弱震动,并未出现。
他悄悄将发射器捏在指尖,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瞥了一眼。
指示灯仅仅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
信号屏蔽。
“新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赵猛转过头,看到一个正在扫地的中年男人,他头发稀疏,背佝偻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嗯。”赵猛应了一声。
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浑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气音说道。
“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所有的信号都被墙里的东西吸干净了。手机、对讲机,什么都没用。连只带电的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说完,不再看赵猛,继续低头扫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猛走到一面墙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墙壁。
墙体入手冰凉坚硬,他用指关节敲了敲,传来的声音沉闷而厚实。
他断定,墙体内部嵌入了某种铅或特殊合金材料制成的屏蔽网,将这里彻底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法拉第笼”。
物理隔绝,滴水不漏。
情报传递的第一个,也是最难的关卡,就这么摆在了面前。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沮丧,只是平静地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巡视”。
他走过每一条生产线,观察每一个工序,记下每一个消防栓和紧急出口的位置。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将工场的内部结构、生产流程、人员分布、守卫换班的时间规律,如同刻刀一般,一笔一划地,深深地刻入脑海。
与此同时,祠堂里。
林耀东正坐在那张太师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拼接屏幕。
屏幕上,分割成几十个小窗口,正是工场内部无死角的实时监控画面。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其中一个窗口上——那个正在厂房里不紧不慢踱步的身影,正是赵猛。
他看着赵猛面无表情地走过每一个角落,看着他尝试启动信号器然后失败,看着他与扫地工人短暂的交谈,看着他最后用手触摸墙壁。
林耀登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屏幕里的人说:
“笼子已经给你造好了,阿猛。”
“让我看看,你这只鹰,到底会不会折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