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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刻度

    “为了验证C79TB样本热传导模拟参数,新版本算法会自动平滑掉在这个参数区间的异常峰值,只有老版本能保留原始噪点。”林工对着听筒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午餐吃什么。

    电话那头的技术员嘟囔了一句“怪人”,随后开放了那条布满灰尘的数据通道。

    屏幕上的进度条像蜗牛一样爬行,建科院的服务器显然没料到还有人会去翻动2015年的旧账。

    数据包解压完成,林工没有打开任何分析软件,而是直接启动了最基础的AutoCAD。

    黑色的背景网格在屏幕上铺开,他在命令行里输入了绝对坐标:X=0, Y=0, Z=0。

    在这个所有数学模型的逻辑起点,他插入了一个直径仅为0.001毫米的球体图层,并将其命名为“校准基准点_待确认”。

    回车键敲下的瞬间,屏幕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球体太小了,小到低于显卡的最小渲染阈值,肉眼根本不可见。

    但林工知道它就在那里,像是一粒卡在精密齿轮里的微尘。

    半小时后,后台监控显示,系统的自动拓扑分析进程开始报错。

    因为无法在渲染层面上定位这个“存在的实体”,算法陷入了死循环,报错日志红成了一片:“基准失稳”。

    为了防止系统崩溃,服务器自动触发了熔断机制,强制将这一区域的数据处理模式从“云端实时演算”降级为“本地离线校验”。

    屏幕右下角的联网状态图标变成了灰色。

    林工点燃了一根烟,并没有去抽,只是看着烟雾在屏幕前缭绕。

    当错误小到无法被看见,它就成了唯一必须被处理的真相。

    现在,这一小块数据的解释权,终于从算法手里抢回了人手里。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王主任正盯着孙子的作业本发愁。

    这周的主题是“城市微更新提案赛”,小家伙趴在餐桌上画得起劲,那是自家楼道的改造图。

    画得很稚嫩,但那个位于角落的消防栓箱却被涂成了显眼的亮橙色。

    在那本该是把手的位置,孩子用黑色水笔认认真真地画了七道平行的短线。

    王主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几道线条。

    七道,不多不少。

    这是一个危险的数字,在某些老旧的档案里,这种排列方式通常意味着“入口”或者“置换”。

    “爷爷,好看吗?”孙子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但这颜色太单调了。”王主任没拿橡皮,而是随手抄起一支圆珠笔,把作业本翻到了背面。

    他对着那七道短线对应的位置,用笔尖用力地来回划动。

    力度控制得极其刁钻,纸张表面被压出了深深的凹槽,纤维被压实,但没有一丝墨水透过去,也没有划破纸背。

    做完这些,他把作业本合上,压在了一摞厚厚的报纸下面。

    三天后,老师在批改作业时,钢笔水洇透了纸张。

    墨水顺着那些被压实的纤维纹路扩散,恰好覆盖了正面的那七道黑线,原本锋利的线条变成了一团模糊且边缘晕染的墨团。

    “这是什么设计?”老师指着那个墨团问。

    “这是新消防栓的呼吸灯!”孙子看着那团模糊的墨迹,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回答,“晚上会发光的那种!”

    全班掌声雷动。

    王主任坐在家长席的角落里,保温杯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

    当具象的符号被降维成某种模糊的触觉残留,它就获得了进入集体叙事的通行证。

    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孩子的涂鸦呢?

    同样在跟“误差”打交道的,还有站在新建地铁站电梯井道里的林工。

    这里是地下三十米,空气里弥漫着新浇筑混凝土的碱味。

    手电筒的光束打在导轨接缝处,那里有一圈极细微的蓝晕,像是一滴机油滴进了水里散开的颜色。

    林工眯起眼睛,那蓝晕在黑暗中微微搏动。

    目测宽度0.12毫米,这个尺寸很微妙,它恰好等于一把标准游标卡尺的最小分度值。

    如果是以前,这里会被判定为“异物入侵”,然后封锁、消杀、填埋。

    但他今天没带那些高精尖的仪器。

    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旧卷尺。

    尺壳上的橡胶已经脱落,里面的钢带边缘磨得锋利如刀,前段的毫米刻度早已模糊不清。

    他蹲下身,将卷尺的零点对准蓝晕的左缘。

    右手拇指死死按住尺身,左手捏住尺钩,缓慢地向右拉动。

    那原本应该松动的尺钩,此刻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沉重。

    直到尺钩的内侧边缘与蓝晕的右缘完全对齐,林工低头看了一眼。

    因为长期的磨损和尺钩的松动,这把尺子的实际测量起点已经偏移了0.12毫米。

    此时此刻,尺面上显示的读数是完美的“0”。

    “接缝公差合格。”林工站起身,在那张验收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井道里回响。

    当晚,这把跟随了他五年的卷尺被丢进了实验室的酸洗池。

    强酸剧烈翻滚,冒出刺鼻的白烟。

    十二小时后,林工用镊子把它夹出来时,钢带上所有的刻度都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金属带。

    但在金属的基底深处,隐约泛出了一层诡异的淡蓝色光泽。

    这种“吃掉”异常的方式,王主任用得更加优雅。

    阳台上的绿萝长势喜人,但也到了该修剪的时候。

    王主任拿着剪刀,挑挑拣拣,剪下了七片最老、颜色最深的叶子。

    这七片叶子的叶脉走向奇特,每一片都像是某种文字的笔画。

    他没有把叶子扔进垃圾桶,而是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本《城市照明管理条例》手册里。

    夹的位置很有讲究,第79页,目录页。

    书本被合上,上面压了一块两斤重的鹅卵石。

    四十八小时后,王主任再次翻开书。

    叶子已经干枯发脆,一碰就碎。

    但叶脉里饱含的汁液已经深深渗入了纸张纤维。

    那七道褐色的细线,因为氧化作用,颜色变得深沉而陈旧,看起来就像是廉价油墨印刷时留下的污渍。

    更妙的是,这些污渍的间距和形状,与目录页原有的文字排版形成了某种视觉上的互补,让原本清晰的条款变得模糊难辨。

    第二天,社区微信群里转发了一则紧急通知:“接上级部门通知,因印刷批次存在严重模糊问题,新版《城市照明管理条例》即日起启用修订版,旧版手册统一回收销毁。”

    王主任看着群里的消息,把那本夹着碎叶的手册丢进了回收箱。

    当自然痕迹完美模仿了排版误差,人工纠错就会变成自我纠错。

    整个系统都在忙着修正“印刷错误”,而忘记了去探究那错误原本是什么。

    深夜,雨停了。林工再一次抵达了T079井位。

    井盖被撬开的瞬间,一股寒意直冲面门。

    探照灯的光束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直抵井底。

    那把螺丝刀还立在原来的位置,姿态都没有变。

    但是,缠绕在上面的菌丝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刀柄上新出现的七道平行浅痕。

    痕迹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

    林工目测了一下,每道痕迹的深度大约是0.12毫米,长度恰好等于刀身的宽度。

    这不仅仅是模仿,这是回礼。

    他蹲下身,这一次,他拿出了一把崭新的数显游标卡尺。

    测砧轻触第一道痕迹。

    “0.00毫米”。

    屏幕上的数字冷冰冰的。林工的手很稳,继续测量第二道。

    明明肉眼可见的凹痕,在精密仪器的度量下却显示为不存在。

    这就好像那个深度的空间被某种规则给挖空了。

    直到卡尺触碰到第七道痕迹。

    “咔”的一声轻响,卡尺的液晶屏猛地闪烁了一下,显示出“错误”,随后直接黑屏。

    超程了,或者说,它触碰到了测量学无法定义的边界。

    林工面无表情地收起报废的卡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支荧光记号笔。

    他在井壁上,距离原先那道横线右侧17厘米的地方,重重地画下了第二道横线。

    随后,他拿出激光测距仪,对着两道荧光线打了一枪。

    红点跳动,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令人生畏的数字:17.000厘米。

    在这充满未知变数的地下深处,两道随手画下的线,竟然精准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林工合上井盖,在当天的巡检日志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双线校验完成,绝对偏差≤0.001毫米。”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他知道,有些刻度不是为了标记距离——而是为了让规则学会,在完美中认出自己的裂痕。

    只要它试图去模仿人类的“标准”,它就会被锁死在人类设定的逻辑牢笼里。

    回到办公室,林工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标题栏里,光标正在疯狂闪烁,等待着他输入那个即将改变整个地下世界游戏规则的提案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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