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范文吧 > 阴阳剥皮人 > 第447章-蜡笔与钢印

第447章-蜡笔与钢印

    旋梯越往下走,湿气就越重,最后像一层黏糊糊的油膜,贴在皮肤上怎么也蹭不掉。

    三号泵站的主压力阀是个大家伙,拆卸时发出的金属撞击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胀。

    林工把那个沉甸甸的旧密封圈从法兰盘里抠出来,随手扔在工作台上。

    黑色的丁腈橡胶已经老化发硬,表面布满了细碎的裂纹。

    他拿起放大镜,本意是检查磨损程度,视线却在橡胶内圈的一处凹陷停住了。

    那不是裂纹。

    在那层本该光滑平整的橡胶深处,嵌着一道极细的刻痕。

    它不像是在外部受力留下的划伤,更像是橡胶在注塑成型时就自带的胎记。

    放大镜下,那道刻痕扭曲成两个清晰的阿拉伯数字:79。

    林工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翻出手机,拨通了密封件厂家的技术热线,语气公事公办:“我是市政维保的,批次号K-2023-11。你们的密封圈内壁怎么会有编号?还是手工刻的?”

    电话那头是一阵键盘敲击声,接着是技术员斩钉截铁的回复:“不可能。我们全是全自动注塑模具,这批次是通用件,一天出几十万个,哪有人闲着没事去刻字?是不是安装时候划到了?”

    “划痕不会在橡胶里面。”林工挂了电话。

    他盯着那个“79”。

    这东西就像是一颗肿瘤,长在了工业体系的精密肌理上。

    如果承认它的特殊性,就等于承认有什么东西绕过了物理规则,在物质成型的那一刻就把名字刻了进去。

    林工找来一个透明自封袋,把密封圈装进去,又填了一张《材料失效分析申请单》。

    在“送检理由”那一栏,他写下了一行字:疑似制造缺陷,申请断面金相分析。

    三天后,检测报告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报告用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核心结论只有一行字:“断面未见异物侵入痕迹,纹理与周边材料一致,推测为模具局部磨损导致的自然凸起。”

    林工看着那张红章盖得严严实实的报告,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只要是模具磨损,那就是工业误差。

    误差是科学的,是可控的,是乏味的。

    他把那份报告归档进了厚厚的文件夹里,然后拎起那个装着密封圈的自封袋,走到了锅炉房。

    炉门打开,热浪扑面而来。

    他看着那圈黑色的橡胶在烈火中软化、流淌,那个“79”瞬间变成了一滩毫无意义的焦油。

    当异常被纳入工业误差的范畴,它就不再值得深究。

    城市的另一头,社区活动中心灯火通明。

    “数字化档案,留住城市记忆”的横幅挂在大厅正中央。

    一台昂贵的高精度扫描仪正在嗡嗡作响,像是某种不知疲倦的进食野兽。

    王主任背着手站在操作台旁,脸上挂着体面的微笑。

    他是特邀嘉宾,负责见证第一批老照片入库。

    操作员是个年轻小伙子,正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放在玻璃板上。

    那是1950年代的一张工人合影。

    背景是一处正在建设的厂房,脚手架上挂着一条庆祝标语。

    因为年代久远,标语上的字迹大多模糊不清,唯独右下角的一处墨迹显得格外扎眼。

    那墨迹像是有生命一般,透着纸背渗出来,隐约构成了一个编号:T079。

    扫描仪的绿光即将扫过。

    “等一下。”

    王主任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关切。

    他指了指照片的一角,眉头微皱:“小伙子,这张照片表面是不是有油光?我看这个角度反光太强,扫出来肯定一片白,到时候还得费劲修图。”

    操作员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好像是有点,那我调一下光源角度。”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直接上手去擦,或者把照片拿起来细看。

    但操作员只想着怎么把活儿干完,他调整了顶灯的挡板,为了避开所谓的“反光”,特意把扫描的曝光度拉高了一档。

    强光闪过。

    屏幕上显示出的扫描件清晰锐利,唯独那个角落因为高曝光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白斑。

    原有的墨迹、纹理、那个像刺一样的“T079”,统统消失在了过曝的光晕里。

    “这样行吗,王主任?”

    “嗯,这下清楚多了,看着也干净。”王主任满意地点点头,甚至还夸了一句,“现在的技术就是好,比原件还精神。”

    操作员受到鼓舞,手脚麻利地把原件装回了防酸档案袋,贴上封条,扔进了待销毁或深藏的收纳箱。

    后期修图的人只会把那块白斑当成岁月的缺损,用仿制图章工具填上一块平滑的底色。

    王主任看着那个密封的箱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当毁灭被伪装成专业的建议,破坏就成了保护的另一种形态。

    但这东西就像顽固的霉菌,刚擦干净一块,又会在别处冒头。

    一周后,林工站在一处新建的雨水井旁。

    这里刚刚浇筑完混凝土,表面还泛着青灰色的水光。

    他蹲下身,用手电筒扫视着井壁。

    在离井口半米深的地方,混凝土表面出现了一处不自然的凹陷。

    那不是气泡,也不是蜂窝麻面,那凹陷的边缘极其锋利,勾勒出一个像是箭头指向的图案:7→97。

    像是某种进化的预告。

    旁边的施工队工头正递烟过来:“林工,这一段没问题吧?模具都是新的,刚才监理也看过了。”

    林工没接烟,指了指那块凹陷:“这块面层不行,麻面太严重,将来容易渗水挂污。”

    “这就是个光影错觉吧?”工头有些不乐意,探头看了看,“干透了就好了。”

    林工没跟他争辩。

    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块粗糙的抹布,沾了点地上的泥水,在那块凹陷处用力擦了几下。

    未干透的水泥砂浆被这一擦,表面的浮浆瞬间变得斑驳陆离,原本清晰的凹陷被抹成了一团模糊的烂泥。

    “我不看错觉,我只看实物。”林工站起身,把脏抹布扔回包里,“这块必须处理。但我也不难为你们,不用砸了重浇。”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验收签字前,林工都会“顺手”用硬质毛刷或是抹布去“清理”那个位置。

    每一次清理,都会带走一层表面的水泥浆,同时也把那个诡异的符号磨得更加面目全非。

    到了第四天,那块区域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像是得了皮肤病。

    工头终于看不下去了,主动找上门:“林工,那块地儿确实看着别扭,像是模具老化了。要不我们铲了那层皮,重新抹一层砂浆?”

    “行,按规范来。”林工头也不抬地签了字。

    新抹上去的砂浆盖住了所有痕迹。

    当瑕疵成为既定印象,完美反而显得可疑。

    只有把“诡异”变成“质量通病”,它才能被理所应当地铲除。

    相比于林工的硬碰硬,王主任面临的局面要温情得多,也危险得多。

    周五晚上,孙子兴冲冲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手工课作业,摆在了茶几上。

    “爷爷你看!这是老师让我们做的‘我家附近的机器’!”

    那是一个用灰泥捏成的盒子,插着几根牙签当天线,做得歪歪扭扭。

    但在盒子的正前方,歪歪斜斜地贴着一张标签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T079接收器。

    王主任正要去拿老花镜的手僵在了半空。

    那是孩子的观察,最纯粹,也最不讲道理。

    他看见了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并且把它带回了家。

    他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神色,也没有粗暴地把标签撕掉。

    他笑呵呵地坐下来,把孙子抱在怀里:“哟,做得真棒。不过爷爷考考你,咱们小区现在的机器是不是都换新颜色的了?”

    孙子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黄色的。”

    “对啊,而且那个旧名字太土了,现在都叫‘智能站’。”王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水粉颜料,又找出一张新的标签纸,“来,咱们把它升级一下,让它变得更厉害,明天拿去给老师个惊喜。”

    爷孙俩围在茶几旁,把那个灰扑扑的泥盒子涂成了鲜亮的明黄色。

    那张写着“T079”的标签被撕了下来,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新的标签上,王主任握着孙子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上了:U080信号中转站。

    那个阴森的接收器,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童趣的城市模型。

    第二天,这个作品在班里拿了展示奖。

    家长群里,大家都在夸这孩子观察仔细,想象力丰富。

    王主任在那张全是点赞的截图前看了许久,才慢慢退出了界面。

    当真相被包裹在童趣之中,它就再也刺不穿成人的视而不见。

    日子就这么在修修补补中滑到了深冬。

    凌晨三点,泵站的中控室里警报骤响。

    监控屏幕上,某一个U系列节点的温度读数呈现断崖式下跌,那是物理学无法解释的极寒。

    林工裹着军大衣赶到现场时,眉毛上瞬间就结了一层霜。

    他打开检修舱的盖板,手电光照向内壁。

    在那冰冷的金属壁上,凝结的水珠正违反重力规则,缓慢地聚集成形。

    水痕蜿蜒,一笔一划,正在拼凑出两个字:“忘了”。

    那笔迹扭曲而熟悉,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吼感。

    林工盯着那两个字,瞳孔微微收缩。

    这笔迹和他数月前在T079井壁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东西不仅没死,还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和他对话。

    它在提醒他:不要忘。

    林工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自封袋。

    里面装着半截蓝色的蜡笔头。

    那是第445章里,他用来在那张诡异图纸上做标记剩下的半截。

    蜡笔的质地因为低温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他俯下身,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蜡笔头按在了那层湿漉漉的冷凝水上。

    这是一种极度荒谬的行为——用蜡笔去涂写水渍。

    但他用力极大,蓝色的蜡质在粗糙的金属壁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涂抹。

    他用大块大块的蓝色色块,粗暴地覆盖在“忘了”这两个字上面。

    蜡笔并不溶于水,但那种憎恶性的涂抹破坏了水珠的表面张力。

    字迹溃散了。

    原本清晰的笔画变成了一滩蓝白相间的脏水,顺着墙壁流进了下面的污泥里。

    林工一直涂到那半截蜡笔只剩下指甲盖大小,才停下手。

    墙面上只剩下一片混乱的蓝色涂鸦,再也看不出任何信息的端倪。

    他喘着粗气,把剩下的蜡笔头收好,在巡检记录本上写下:保温层破损导致局部严重结露,已做标记,待修。

    有些印记不会消失,只能被重复书写。

    而现在,连覆盖,也成了一种必须定期举行的仪式。

    他关上检修舱的盖板,锁死螺栓。

    就在锁扣卡紧的一瞬间,林工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黑暗管道。

    刚才那声“咔哒”的落锁声,在他的耳朵里,竟然拖出了一声尖锐得近乎炸裂的高频尾音,像是一根针直接扎进了听觉神经的深处,震得他脑浆都在发颤。

    但这声音只持续了一瞬。

    他揉了揉耳朵,四周只有风穿过管道的低鸣,一切如常。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