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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尚书临门

    次日翰林院下值后,王明远和常善德便依约早早回到了水井胡同的王家小院。因为今日陈香已和那位“师兄”约好,来查看他们制作的水利模型。

    王家小院内,常善德已是坐立难安,一会儿去厢房再看看那模型是否稳妥,一会儿又整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袍,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明远虽表面镇定,端着刚沏的茶慢慢啜饮,心中却也并非全无波澜。

    一想到之前那位笑容和蔼、劝他多吃饭的慈祥长者,竟是掌天下工役、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这种身份认知的骤然切换,让他此刻仍觉有几分恍惚。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院外传来马车停稳的声响,王明远与常善德立刻出门相迎。

    院门打开,先进来的是陈香,他依旧是那身半旧青衫,神情平淡。

    在他身后,一位身着寻常灰色直裰、年约五旬、头发已见半白、面容清癯的长者缓步而入,正是杨尚书杨大人。他今日未着官服,看上去更像一位寻常的邻家学问长者,和上次王明远见到时一般无二。

    王明远和常善德不敢怠慢,当即上前一步,便要躬身行大礼。

    “哎,免了免了。”杨尚书笑呵呵地虚抬了一下手,声音温和,“今日老夫是私下过来瞧瞧子先鼓捣的新鲜物事,不必拘泥朝堂礼数。若这般客套,反倒显得生分了。”

    他目光扫过王明远,眼中带着些许长辈对晚辈的熟稔笑意:“明远啊,好些日子不见,气色不错。这院子收拾得也雅致。”

    最后目光落在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的常善德身上,和蔼地问道:“这位便是常修撰吧?子先之前提到过,此番模型多赖你之巧手。”

    常善德受宠若惊,连忙又揖了一揖,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下官……晚辈常善德,叩见……拜见杨大人!大人过誉了,晚辈只是尽些微末之力,实不敢当‘巧手’之称,模型核心乃王修撰与陈编修之构想……”

    杨尚书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自谦,笑道:“诶,有功便是功,不必过谦。走,带老夫去看看你们捣鼓出来的宝贝,子先将其说得神乎其神,勾得老夫心痒难耐。”

    陈香在一旁接口道:“师兄,模型在东厢房。”

    “好,前头带路。”

    三人引着杨尚书穿过小小的庭院,来到东厢房门口。狗娃和石柱早已得了吩咐,守在院中,禁止旁人靠近。

    厢房的门被推开,那个凝聚了三人近一月心血的水利模型,完整地呈现在杨尚书面前。

    夕阳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沙盘上,将山川河流的细微起伏勾勒得愈发清晰。杨尚书脸上的随意笑容渐渐收敛,他缓步上前,目光如炬,仔细地审视着模型的每一个细节。

    从整体的山川布局,到河道的蜿蜒走向,再到两岸缕堤、遥堤、格堤的精细结构,最后目光落在上方那个构造巧妙的木质水箱和控制手柄上。

    厢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常善德屏息凝神,手心全是汗。王明远亦在心中默默梳理着待会儿可能要解释的要点。陈香则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良久,杨尚书才轻轻“唔”了一声,伸出食指,虚点向模型中一处模拟的险工段,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此处河床坡度,数据取自何处年份的记载?”

    常善德一个激灵,立刻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大人,取自隆景十五年当地州府上报的河道勘测图,经与后续十年水文记录比对,确认此段坡度在丰水期、枯水期变化不大,具有代表性。”

    “嗯。”杨尚书不置可否,手指移向堤岸一处细微的加固结构,“此等做法,似是前朝旧制,与本朝常用工法略有不同,为何选用?”

    这次是王明远开口回答:“大人明鉴。此乃参考前朝《河防一览》中所载工法简化微缩而成。晚辈等思忖,此工法虽用料稍费,但抗冲刷能力更强,于此模型欲演示‘束水’后水流冲击力增强之效,更为贴切。”

    杨尚书微微颔首,未再追问,目光又扫过几处关键节点,最后定格在那水箱上:“演示一番与我看。”

    “是!”常善德压下激动,看了王明远一眼,王明远对他点点头。

    常善德深吸一口气,走到模型一端,先不摇动手柄,而是模拟自然状态,缓缓打开一小股水流。水流顺着较宽的河道缓缓流淌,肉眼可见一些代表泥沙的细微颗粒在河床平缓处逐渐沉积。

    “此乃常状。”常善德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杨尚书。

    杨尚书面色平静:“继续。”

    常善德调整了河道一侧的活动挡板,将河道“缩窄”至预设的“束水”宽度,然后再次摇动手柄,放水。

    这一次,水流明显加速,变得湍急,冲刷着河床,将刚才沉积的细沙卷起,带向下游。

    “大人请看,”王明远适时上前一步,指着河道不同位置解说道,“束水之后,流速倍增,冲刷力大增。原先易于淤积之处,泥沙难以停留。长此以往,河床可自然刷深,胜于年年征发民夫浅疏浚。”

    杨尚书身体微微前倾,看得极其专注,甚至示意常善德又重复演示了两遍不同流量下的效果。

    整个演示过程,陈香偶尔会补充一两句关键的数据对比,比如模拟计算出的流速变化比例、预估的泥沙冲刷量差异等,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演示完毕,常善德轻轻放下手柄,退后一步,垂手而立,厢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杨尚书背着手,在模型前来回踱了几步,眉头微锁,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显然在飞速权衡考量。

    王明远三人皆屏息以待,心中忐忑。成败与否,就在这位尚书大人一念之间。

    终于,杨尚书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扫过面前三位年轻的翰林官,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激赏和郑重。

    “好!好一个‘束水攻沙’!”他抚掌轻叹,“化被动堵防为主动疏导,借水力以治水患!此想法颇具巧思!更难得的是,尔等能不尚空谈,制此模型以为佐证,直观明了,远胜万言策论!”

    他走到模型前,指着那蜿蜒河道,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此物之妙,在于可将纸上谈兵化为可视之感!若于朝会之上,以此演示,胜过多少唇舌之争!于启发地方河工实务,亦大有裨益!”

    听到如此高的评价,常善德激动得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王明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拱手道:“大人谬赞了!此乃晚辈等分内之事,只求于国于民略有小补,不敢居功。”

    杨尚书摆摆手,神色恢复了几分部堂的威严与沉稳:“功劳之事,自有公论。尔等心血,老夫看在眼里。此模型与所附方略,确有价值。”

    他略一沉吟,说出了关键安排:“不过,治河乃国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策虽妙,亦需谨慎。老夫之意,先将此模型与尔等整理的方略、数据,由文渊阁按例呈报。”

    他目光扫过王明远和常善德,带着些安抚:“至于贾正清那边,尔等无需担忧。老夫会让人递个话,此件需连同主要撰拟之人一并列名上述,他知晓轻重,断不敢匿功或敷衍塞责。届时,老夫亦会在部议时,亲自提请陛下御览,或可择机于御前演示。该是你们的功劳,一分也少不了。”

    这话如同定心丸,彻底打消了王明远和常善德最后的顾虑。有杨尚书这句话,贾正清绝不敢再耍任何花样,而且直接有了上达天听的可能!

    “多谢大人!”王明远和常善德齐齐躬身,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常善德更是声音哽咽:“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完善后续文书!”

    杨尚书点点头,又勉励了三人几句,尤其对常善德的手艺表示了赞赏,让他受宠若惊。随后,他便言说部中还有事务,不便久留。

    王明远和常善德恭恭敬敬地将杨尚书送出小院,直到马车驶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虽然最终结果尚需等待,但通往成功的最大障碍已然扫平,曙光就在眼前。

    常善德回想起方才演示时自己微颤的双手,以及杨尚书那句赞赏,只觉得胸膛中一股热流涌动,多年郁气似乎都散去了不少,看向王明远的眼中也充满了感激与信服。

    王明远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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