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牌结束后,清水村的喧闹声又是持续了好几日才渐渐平息下来,但那座崭新的状元牌坊已然矗立在村口,无声地宣告着老王家的荣耀。每日都引得远近乡邻乃至外县的人特意赶来观看、抚摸,沾沾文曲星的福气。
永乐镇,赵氏蒙学,昔日已经很是喧闹的门庭,如今简直要被汹涌的人潮挤破,院子里站满了焦急等待的家长和孩子,嘈杂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去清水村参加完庆贺仪式的赵夫子赵文启,此刻穿着一身崭新的青布长衫,站在那间最大的讲堂门口,脸上是极力想维持师道尊严、却又实在抑制不住从每条皱纹里溢出来的红光。
曾几何时,他一个屡试不第、止步于童生的夫子,守着这间小小的蒙学,教的不过是些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以及一些基础算学。对学生的期望便是能认全字,日后能找个活计对得起自己收的这份束脩,偶尔出个能把四书读通的童生,已算是莫大的欣慰。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从他这简陋学塾里走出去的弟子,竟能鱼跃龙门,高中状元,成为天下读书人仰望的魁首?
“赵夫子!赵夫子!您就行行好,收下我家这孩子吧!束脩我们加倍!不,三倍也成!”一个穿着绸缎、看样子是镇上富户的汉子,拼命挤到前面,满脸堆笑地恳求,手里还拎着个沉甸甸的礼盒。
“赵夫子,我家小子机灵着呢,就求您点拨点拨,沾沾状元公的文气!”另一个妇人也急声道。
“是啊赵夫子,咱们可都是街坊邻居,您可不能偏心啊!”
赵夫子被围在中间,耳边是七嘴八舌的请托,眼前是无数双期盼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眼睛,而这些眼睛在最早的几年里,可都是写满了鄙夷。
他有些眩晕,又有些莫名的酸楚,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抬手虚压了压:
“诸位乡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蒙学扩招,是喜事,但地方有限,我也精力有限,需得循序渐进,择优收录,断不能误人子弟。大家的心意,文启心领了,且容我慢慢安排,一一考核,可好?”
好说歹说,才将激动的人群暂时劝住,答应三日后进行统一的入学考核。
待人群散去,学堂里恢复了安静。赵夫子独自一人,慢悠悠地收拾着桌案,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空着的桌椅,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瘦瘦小小、却眼神清亮的孩子,端坐在后排,仰着小脸,一字一句跟着他念“人之初,性本善”的情景。
那时他怎会想到,这颗看似寻常的种子,有朝一日竟能长成参天大树,冠盖京华?
“华年啊……”赵夫子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银杏叶书签,低声喃喃,眼圈微微有些发热。
“你看到了吗?我教出来的明远,有出息了,大大的出息……我赵文启,没给你丢人,再也没有人说我是那克父克母、休妻弃子、屡试不中的落魄童生了……”
(背景来自书圈加精的赵夫子人物小传)
“爹,您怎么又收拾起桌案来了,不是说好了这些杂活儿以后都归我吗?”
一个粗犷却带着关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儿子秦一柱,正端着盆热水走进来,眉头拧着,像是对父亲的“不听话”颇为不满。
“爹,弟弟,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几乎是同时,女儿秦一弦温婉的声音也从灶间传来,带着饭菜的暖香。
“诶,好,好,来了来了!”赵夫子扬声应着,像是要将胸中那股汹涌的复杂情绪尽数倾吐出来一般,脚步轻快地朝门外走去。
但同时,他心中却升起了一丝久违的念头,或许……或许老夫也该去试试那院试?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坚定。
不为那虚浮的功名,就为……证明一下,我赵文启能教出状元郎,这把老骨头里,未必就真的挤不出个秀才的功名?
……
长安府内,府学后街一座清静的小院内。
虽然天气已然转暖,但柳教谕仍披着厚厚的棉袍,靠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他比几年前更显苍老瘦削,脸色蜡黄,不时低声咳嗽几下。
但这几日来,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彩。
“好……好……好啊!状元及第,翰林修撰……明远这孩子,真的做到了……做到了……”
他想起多年前在府学,那个青涩却已显露出不凡禀赋的少年,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对经史有着独到见解。自己当时便觉此子非池中之物,却也没敢想他能一跃冲天,直达魁首。
“老夫……老夫这口气,总算……没白熬……”柳教谕长长舒了一口气,胸口那常年憋闷的感觉,似乎都轻快了不少,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此刻真就这么闭上眼,也定是笑着走的,再无遗憾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王明远身着绯袍,立于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经世济民的身影,那身影将代替他,去实现他此生已无法实现的抱负。
……
长安府内,张家的“长安茯茶”的招牌旁边,不知何时,又挂起了一块簇新醒目的竖匾,上面是请长安府书法最好的老先生题写的几个烫金大字——“状元茯茶特-供”。
铺子里的生意也是火爆异常,来自天南地北的客商,甚至不乏一些衣着体面的文人雅士,都慕名而来,点名要买这“状元喝过”、“文气滋养”的茯茶。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都有,都有!‘状元特-供’茶砖管够!”张德海此刻也顾不得身份,亲自站在柜台后,手脚麻利地给客人称茶、包纸、系绳。他脸上泛着红光,额头上沁着汗珠,嘴角却快咧到耳根了。
才从湘江府赶回来不久的李茂也在人堆里穿梭,一边帮着维持秩序,一边大声介绍:“瞧一瞧看一看!正宗的‘状元茯茶’!王状元读书的时候困了,累了最爱喝的就是这一口!”他嗓门洪亮,脸上也带着与有荣焉的开心。
后堂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得如同急雨落地,几乎要被拨的冒出火星子来。
李明澜埋首在一堆账本和订单里,指尖翻飞,额头也见了汗,可那嘴角的笑意却压也压不下去。
张德海抽空抹了把汗,对着一个相熟的老主顾,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那话里是掩不住的自得与炫耀:
“老哥哥您瞧,我这眼光,嘿!早说了我那儿媳妇是个有福的旺家相!这不,应验了!她娘家三哥高中了状元,这文曲星的福气,那是能荫及亲眷的!
回头等我那媳妇入门了给我生了胖孙儿,我也天天让他喝这茶,好好沾沾他三舅的文气灵气,将来不求也中个状元,能考个秀才举人,光耀我张家门楣,我就心满意足喽!”
他说得眉飞色舞,心底那份庆幸更是如同泡开的茯茶,舒坦到了每一个毛孔。
当初决定与王家结亲,多少还有些冲着王明远这少年才子未来潜力的投资心思。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投资,简直是捡了个天大的漏,不,是请了尊功德无量的文曲星回家!这婚事,结得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