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二十三年,初春,三月。
川西高原的风,像是淬了冰的刀子,裹挟着沙砾,呼啸着刮过连绵不绝的焦土丘陵。
王三丰如一道青烟,一路西行,最终在一处嶙峋的断崖前,寻到了据守此地的陈志恒。
“阁主.....您....怎么来这里了?”
陈志恒那张被风霜侵蚀得如同岩石的脸上,瞬间被一股狂热的激动所点燃,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
已不知多少年未曾踏足锡安,此刻故人相见,对他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
他像一头习惯了孤独的野狼,常年在这片死亡之地上游猎,哪怕上次武明复苏,王三丰召集,他也未曾回去。
徐少兵偶尔会来轮换,但他早已将这片荒原当成了自己的猎场。
对于他来说,回归锡安的安逸,远不如在生死边缘磨砺武道意志来得痛快。
所以,哪怕有轮换的机会,陈志恒也只是短暂休整,旋即便一头扎进藏区群山那更深、更凶险的未知里。
徐少兵此次‘见神’,随夏蚩远赴长白山闭关炼炁,陈志恒便毫不犹豫地从藏区深处退出,再次独自扛起了防卫西线的重任。
“辛苦你了,志恒。”
王三丰的目光落在这位绰号‘荒狼杀手’,最终自己却变一头孤狼的汉子身上。那股子与天地争锋的悍勇与孤寂,让他发自内心地欣赏。
“志恒,那‘见神’的门槛,可曾触摸到了?”
陈志恒闻言,嘴角咧开一个凶悍的弧度,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双眸之中,竟有如实质的嗜血光芒一闪而逝。
“承蒙阁主挂怀,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了!”
“哦?”王三丰眉梢一挑,兴致盎然,“向我打一拳,让我看看你的进境。”
“好!”
陈志恒没有丝毫犹豫,一声爆喝,脚下猛然一踏。
刹那间,他那凝练如一的精神意志骤然破散,化作一股凶戾、酷烈的煞气冲天而起,锋锐无匹。
拳还未至,一股烽火狼烟的铁血味道已经扑面而来。
“贪狼破军……”
王三丰不惊反喜,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色,忍不住出声夸赞。
“好一个贪狼破军,主宰兵戈之凶!志恒,你这拳意,当真了不得!”
话音未落,王三丰云淡风轻地抬手,同样握拳,轻飘飘地迎了上去。
两拳相触,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古钟的微鸣。
陈志恒那石破天惊的一拳,所有威势仿佛泥牛入海,被王三丰轻描淡写地尽数化解。
一触即分。
王三丰负手而立,宗师气度尽显,开口指点:
“你的拳意,只凝练了贪狼之噬、破军之冲,尚缺最关键的一环——七杀之意。”
“七杀,在古老的传说中,是星辰,更是劫数。七杀星现,必有逆臣贼子揭竿而起,搅乱乾坤。它与贪狼、破军合称‘杀破狼’,三者一旦汇聚,便会让天下易主。”
“而七杀,恰恰是引动这所有变数的根源。七杀不出,则贪狼、破军终究只是匹夫之勇。七杀一动,方为争锋天下之始!”
陈志恒闻言,眼神一凝,陷入沉思,周身气势随之变幻。
他缓缓舒开拳头,化拳为掌,掌心内凹,五指如刀。
随即猛然下斩!
“呼——!”
没有实体,却有一股斩天、斩地、斩灭眼前一切阻碍的恐怖意志咆哮而出,连空气都被切割得发出尖锐的悲鸣。
王三丰却微微摇头,再次点拨:
“错了。七杀之意,不在于‘斩’,而在于‘藏’。是袖里藏刀,是引而不发。”
“你要将这股杀意隐匿于无形,让它成为一个局,一个陷阱。”
“当敌人出手破解时,他便已落入你的‘七杀’格局。在他的视角里,他才是那个破局者,是那个挑战者,是那个‘逆贼’。如此,你在大势上,便已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敌不动,七杀亦不动。敌一动,便可彻底引爆杀、破、狼的威势,刹那间便是血雨腥风,流血漂橹,天下易主!”
陈志恒听得心神剧震,连忙尝试收敛那股锋芒毕露的七杀之意。
然而,他是在生死之间搏杀、在刀口上舔血的性子,让他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易如反掌,可让他将这股力量收敛于无形,却仿佛比登天还难。
那股杀意,如一头桀骜不驯的凶兽,根本不受掌控,一时之间,他竟完全找不到窍门。
王三丰见他满头大汗,气息紊乱,不由摇头轻叹:“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心境的磨砺,你日后慢慢摸索吧。”
话锋一转,从指点武学的老师,变回了锡安的阁主:
“你常年驻守川西,可曾发现过什么异样?”
陈志恒闻言,只得强行散去拳势,那股憋闷感让他胸口一阵起伏。
他歪着头,努力在脑中搜刮着这片荒原的每一寸记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除了那些愈发狂暴的核兽,这片区域……并未有任何异样。”
说完,他有些不解地反问:“阁主,莫非是锡安出了什么事?”
王三丰的眼神沉了下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徐少兵的幼子,被人掳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歹人,很可能就藏匿于此地。”
“绝无可能!”陈志恒断然否定,“这片区域寸草不生,除了核兽的嘶吼,连风声都显得多余,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的踪迹!”
王三丰的目光变得幽深,他反问道:“如果……那歹人有特殊的手段,可过闹市而人不觉,历千险而形不露呢。”
“这……这是何等手段?”陈志恒心头一凛,他从王三丰凝重的神情中,读出了这并非虚言。
“若是这样的话……”陈志恒低下头,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苦思。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阁主,若真要说有什么异样,倒确实有一处地方!”
陈志恒抬手指向遥远的西方天际线:“上次徐少兵过来换防,我得了片刻清闲,便朝着那个方向,想去更深处探探险。在那里,我曾无意中闯入一个极其诡异的山谷。”
“那山谷里的核兽数量,比外界多了十倍不止,简直是个巢穴。但最古怪的是,那里的核兽,性情……要比其他地方温和太多。”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上了一丝后怕。
“我当时不知深浅,一头闯了进去,差点被那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亡命奔逃。可奇怪的是那些核兽……见我退出那片山谷后,并未对我死命追杀。”
“我逃出生天后,心有余悸,就没敢再进去。如今想来……”
陈志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词。
“……它们,似乎是被人圈养的一样。”
“还有此事?”王三丰闻言,双目之中陡然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快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