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光影如沉重的阴云垂落,压得所有观者几乎喘不过气。
李世民再也无法维持往日那种铁石般的沉稳。
他指尖颤抖,以手掩面,整个人如被抽空了全部力气般瘫坐在龙座上。
那一瞬,他不再是统御万邦的天可汗,只是一位痛失忠烈、愧对将士的老人。
他的肩膀剧烈起伏,泪水如暴雨般倾泻。
顺着指缝滑落,滴在金灿灿的龙袍上,溅起细微的声响,却比雷霆更刺心。
“朕的将士啊……朕的儿郎啊……”
他声音嘶哑,像是喉咙被无形的痛撕裂:
“那李隆基,实乃豺狼心肠之徒!那李隆基……果真是豺狼之辈!”
言辞之中不仅有怒,更有深深的恨与悔。
那不是对敌人,而是对自家江山中出现的败类、对百姓与将士无辜承受的苦难。
尉迟敬德脸色惨白,满身铁骨在此刻也不由颤了一颤。
他与李世民共经无数生死,但从未见过君王这般失态。
然而他心中明白,这份悲痛并非空穴来风。
数月已过——若朝廷真打算救援睢阳,援军早该抵达。
如今迟迟无兵可见,只能说明:
朝廷自身已陷泥沼,连保存自己都困难,又怎可能调动大军驰援?
“陛下!”
一声震动金銮殿的吼声传来,是程咬金。
他双眼布满血丝,胸膛起伏如雷,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翻腾的怒意:
“朝廷不发援兵,我等自当挺身相助!”
“老程心中难安,那些倒下的……皆是我大唐无比珍贵的英魂啊!”
话音未落,只听到“砰”的一声——大殿中的案几已被程咬金一掌拍得粉碎。
木屑四散,他的手掌流着鲜血,却浑然不觉,像是一头即使头破血流也要冲向前线的老狮子。
然而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愤怒与无奈:
“朕岂是不愿出手?岂是你们能随意揣度!”
“若朕真有余力,难道会容那李隆基狂徒为祸?莫在此……触怒于朕!”
他重重一拍御案,巨响如雷霆,震得周围甲胄作响,空气中像是腾起滚滚杀气。
李世民的眼中血丝密布,几乎噬人。
那是不甘,是愧疚,是挣扎,是一个帝王在无力面对国破家亡时,被迫承受的折磨。
……
汉武帝时期!
刘彻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叹息,他的声音沉稳却充满重量:
“此群勇士……皆可称盖世之杰,胸怀忠烈之魂,已凝为怒吼的雄狮。”
言语落下,大殿侧影中,两位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悄然起身。
他们看到睢阳的处境,看到那些孤城之上的将士以血为盾、以骨为城,心境复杂难言。
刘彻沉声道:
“朕欲听卫、霍二人之策。若你们亲临此战,可否稳胜?”
霍去病眉头深皱,年轻的脸庞难得露出犹豫,他沉思良久,方才低沉作答:
“能战,但……只能如此。”
卫青亦紧抿双唇,点头沉声补道:
“此战虽可应,但胜负难言。因敌势太盛,而守军太孤。”
这是大实话,是两位汉代战神的共同判断。
换作他们亲临睢阳,他们最多能撑得更久、杀敌更多,却无法改变“以六千对十三万”这一绝境本质。
张巡以一县之令之身,所能做的,已经超越常人认知。
大秦!
始皇嬴政俯瞰天幕良久,终是缓缓吐出一句:
“好将领。”
他的眼神中罕见地浮现出深深敬意——那是对一个陌生时代、一位陌生守将发出的由衷赞叹。
……
天幕光影再次流转,时间向前推进。
数月前,睢阳守军面对的,是十三万敌军的重压。
而——他们挺住了。
数月后,更残酷的考验降临——
粮绝。
食物之于生命的重要,自古便是铁律,容不得丝毫侥幸。
最初,城中开始削减口粮。每个兵士每日只能得到一小勺米,米粒在铁盔中滚动,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有人忍不住饥饿,偷偷啃树皮;有人煮草根,熬出一锅苦涩的黑汤。
六个月、七个月……
粮尽之后,守军开始捕雀捉鼠;再之后,战马一个个被牵出马厩,成为填补饥饿的最后屏障。
八个月、九个月……
有一天,一名将领再也无法撑起手中的长刀。
不是死于敌军的利刃,也不是倒在战场厮杀中,而是在短暂休整的夜里,被无声的饥饿悄然夺走了生命。
他走得没有声响,就像被黑夜悄悄吞没。
那一天,睢阳城头的哭声震天动地,无数将士跪在城墙上痛哭。
“他没有战死……却活活饿死了……”
有人捂着胸口号啕,有人猛捶地面,有人发出绝望的吼叫。
那一刻,士气几乎在悲泣中崩塌。
——陛下,我军气力殆尽……
——援军……还会来吗?
张巡倚靠在城墙阴影下,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用手死死按住双眼,不让泪落下来。
可他再也掩饰不住了。
泪水静静从指缝滑落,落在盔甲上,烫得像火。
如何守?如何撑?
是该放弃吗——?
他从未如此动摇过。
天幕之下,各位英杰无不眼眶湿润。
他们隔着千年,以旁观者的角度尚且心碎;那真正活在那一年那一城的人,又是承受了怎样的人间炼狱?
太绝望了……
无数智者心中皆隐隐猜到某个可能——
援军……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但无人敢将这一残酷真相说出口。
诸葛亮轻轻摇动羽扇,掩住眼角的湿润。
他不愿再看,却又无法转开目光。
最终,他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仿佛叹出了三个时代的沧桑。
……
就在这孤城欲泣、天幕欲碎之时。
城墙一角,一道轻柔的身影缓步而来。
那是一位纤弱的女子,她步伐轻盈却坚定,衣裙在风中轻轻摆动。
她看着张巡那被血与泪刻满沧桑的侧脸,眼中闪烁着柔软而不屈的光。
“郎君……”
她轻声呼唤,声音如微风般温柔。
“我虽柔弱,不得随你上阵杀敌…”
她伸手抚上张巡沾满尘土与血迹的发,“但我愿以自己的方式,为你分担。”
她的眼中带着哀伤,却比钢铁还坚韧。
“只盼你……莫再伤心难过。”
在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残酷、所有的饥馁、所有的痛,都因她的存在而有了一个温暖的去处。
张巡缓缓抬头,看向她,眼眶再次湿润。
这是整个睢阳城,最柔,却也最强的一抹光。